锂电池需求飙升，坐拥世界最大锂矿藏的玻利维亚燃起发财梦

锂具有独特的化学性质，是所有金属中最轻的，耐热，并具有在电池中贮存大量能量的能力，正一马当先推动全球从坚硬岩石矿物和卤水中提取锂的热潮。随着对强力电池的需求飙升，玻利维亚梦想着靠开采其巨大的锂矿藏发财致富。可是，玻利维亚的人民会受益吗？作家罗伯特德拉佩（Robert Draper） 和摄影 赛德里克格贝哈伊（Cédric Gerbehaye）在《国家地理》杂志撰文报道他们的采访。

 

 

本地的艾马拉人采挖并销售乌尤尼盐沼表层结壳的盐，而利润更高的锂溶解在底下深处的卤水里。

 

 

乌尤尼盐沼上划出的蒸发池在伊皮锂中试厂（Llipi lithium pilot plant）创造出了一片五彩缤纷的马赛克。这家试验场于2013年开始提取碳酸锂。富含锂的卤水从表面以下20米深处抽入蒸发池，试验场最终将拥有200个这样的蒸发池。

 

周六清晨的拉巴斯，玻利维亚副总统阿尔瓦罗加西亚利内拉（lvaro García Linera）在他俯瞰穆里约广场的办公室外宽敞的客厅里迎接我。这位温文尔雅，56岁的银发政治家在他的国家被认为是一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但今天他自己表现得像一个资本主义的宣传员。

 

这个问题涉及到锂。加西亚利内拉以一种既务实又肃然起敬方式谈到他的国家的自然资源。副总统让我确信，锂对我们电池驱动的世界至关重要，也是玻利维亚未来的关键。他预测，仅仅4年之后，它将成为“我们经济的引擎”，所有玻利维亚人都会受益，他继续说，“让他们摆脱贫困，保证他们稳定在中产阶级中，并在科技领域对他们进行培训，使他们成为全球经济中知识分子的一部分。”

 

但正如副总统所知道的，如果不解决乌尤尼盐沼（Salar de Uyuni）锂资源问题，以锂来拯救玻利维亚经济就无法完成。这个4000平方英里的盐沼是这个国家最壮丽的景观之一，几乎肯定会因为开采其下面资源而被改变，即使不是不可挽回的破坏。

 

因此，加西亚利内拉以一种令人欣慰、甚至虔诚的态度谈到了这一点。他靠得很近，问道：“你去过乌尤尼盐沼吗？”

 

当我回答说我很快就要去那里时，副总统带着一种淡漠的神态，似乎充满了怀旧之情。他吩咐我说：“你去乌尤尼的时候，晚上到那里去一次。在乌尤尼中央铺一条毯子，放几支音乐。”

 

这时他面带微笑，并接着强调道：“平克弗洛伊德，就放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然后仰望天空。”然后，副总统挥挥手，表示其余的很明显了。

 

 

印加瓦西（Incahuasi）在盖丘亚族语中是“印加人的家”的意思，乌尤尼盐沼在史前时代还是一个湖的时候，印加瓦西是一个小岛，是一座火山的遗迹，上面长满仙人掌，有些高达12米，此外还有石化的藻类。从深层的卤水中提取锂必定会改变这处独特的景观。

 

 

为了在乌尤尼盐沼修建锂中试厂的蒸发池，工人们铺了一层毛毡之后再铺一层塑料。从地下抽取的卤水经过蒸发和化学处理后得到硫酸锂。

 

整整一天，驱车从世界上最高的都城到世界上最大的盐沼一整天，沿途公路两侧是南美最贫穷国度的风光。从永远被车辆和政治示威游行堵塞的拉巴斯市中心开始，大道一直延伸到邻近的埃尔阿尔托市，那里是玻利维亚第二大土著民族艾马拉人的工薪阶级大本营，他们是来自安第斯山高原的移民。接下来的7个小时里，车子一路下坡，穿过一座座村庄，村里的树上绑着稻草人小偷以示警告，也穿过了采矿城市欧鲁罗，直到趋于平坦，大约下降了3658米（1.2万英尺），来到了一片几乎空荡荡的灌木丛林地，灌木丛里偶尔会有几只美洲大羊驼或它的近亲小羊驼带来一点生气。到半下午之后，看到了盐沼苍白的闪光在平原对面闪动。

 

正好在日落之前，我来到了乌尤尼盐沼，西班牙语“盐滩”的意思。我沿着盐沼光滑而结实的表面行驶了大约1英里，直至到了明显空旷无垠的盐沼中央。我踏下SUV，立即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很遗憾地推测，在星空下不能铺毯子并放上一段平克弗洛伊德乐队如痴如醉的音乐了。当然，这景色是如梦如幻的，白茫茫绵延数英里的地形，极其平整，分成了模糊的梯形形状，就像一个疯狂巨人的棋盘，它的朴实无华因万里无云的蓝天和远处褐红色的安第斯山峰峦而完美无缺。摩托车和四驱车在没有路的湖面上漫无目的地飞驰。这里或那里散布着孤孤单单的几个人四处游荡，好似处在一场末日浩劫之后的浑浑噩噩之中，凝视着玻利维亚副总统所说的“这白皑皑的无垠桌面。”

 

在这无垠桌面边缘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推土机正在清扫盐沼里的蒸发池，这些蒸发池的大而精确的几何形状，仿佛要建造一片巨大的游泳池网格。推土机会朝这边走，至于要多久，谁也说不准。

 

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首先，世界最大盐沼下面藏着另一个奇迹，即世界最大的锂矿藏之一，可能占全球总储量的17%。其次，玻利维亚40%的人民仍然生活在贫困线下，玻利维亚政府想通过开发其锂资源，闯出了一条走出不幸死胡同的路子。然而，第三，剖开基本上原封未动的乌尤尼盐沼这条路子完全是前途未知的，而且，对于生活在充满遭受掠夺和欺骗疮疤的国度的玻利维亚人来说，怀疑会是同样的结果。

 

玻利维亚如今仍然背着过去的包袱。该国的首任艾马拉人总统埃沃莫拉莱斯于2006年接管大权，他在最近的就职演说中援引由于西班牙殖民主义的原故“我们已经忍受了500年”。虽然西班牙残酷的奴役和文化抹杀统治已经结束了差不多200年。（埃沃莫拉莱斯，Evo Morales，1959年10月26日出生，2005年12月18日当选玻利维亚总统，是玻利维亚自西班牙占领之后的470年以来第一位本土领导人，并于2009年和2014年成功取得连任。）玻利维亚的地理和1825年独立后的糟糕的治理阻碍了其重新崛起。玻利维亚因为在1905年与智利的战争失败之后放弃了其太平洋的海岸线，经济前景受到了影响。当邻国巴西和阿根廷慢慢繁荣起来的时候，玻利维亚经历了几十年的军事政变和腐败。两个主要的土著民族盖丘亚族和艾马拉族仍然被欧洲血统的统治精英归入低等民族地位。

 

总的来说，玻利维亚曾经是一个自卑、心怀敌意、没有共同的国家命运意识的国度。同时，其经济历史是一种没完没了的繁荣与萧条循环。尽管这在依赖其自然资源的国家很常见，但一些拉丁美洲国家，比如智利，已经很恰当地管理了他们的资源。相反，玻利维亚政府为了快速但短期的利益频频向外国公司转让其采矿权。正如副总统告诉我的，“纵观我们的历史，我们没有建立一种使我们的原生资源与智慧思想相结合的文化，这造就了一个自然资源丰富而社会非常贫穷的国度。”

 

 

锂中试厂的工人们用锤子砸开盐壳，这些盐周期性地堵塞把卤水抽入蒸发池的管道。干盐积聚在蒸发池的周边。

 

 

何塞阿罗约（José Edmundo Arroyo）是锂中试厂的一名建安工人，现在已经完成当班的工作准备下班。当地的土著人迄今为止从中试厂得到的好处很少，中试厂主要雇佣来自拉巴斯市或波托西市的熟练工人。（拉巴斯为玻利维亚实际上的首都。）

 

在拉丁美洲国家中，玻利维亚的历史既不具有象征性，也不是动荡不安，但也仍然令人费解地模糊不清，因其似乎毫无建树而可以比作影片《布奇卡西迪与桑德斯基德》（又译《虎豹小霸王》，1969年出品的美国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获第42届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里的小配角。在那部当代经典电影中，玻利维亚是两个美国银行抢劫犯最后的躲避地。通过好莱坞的渲染，这两个歹徒象征了玻利维亚某些明显不那么浪漫的事情，换名话说，象征了被来自遥远的富裕国家的外国佬冷酷无情地掠夺资源。

 

据称，这两人抢劫过的一节布满弹孔的火车是普拉卡约镇的一个特色景点，普拉卡约曾是一个繁华的矿业小镇，如今是一个鬼城。德国矿业大亨莫里茨霍克希尔德（Moritz Hochschild）雄伟的豪宅现在是一个很少有人参观的博物馆，以陈列他的工人忍受艰难困苦的老照片为特色，其中许多是妇女和儿童的老照片。最近发现的文件显示，霍克希尔德帮助成千上万的犹太人离开纳粹德国，并在玻利维亚重新定居。正如玻利维亚地质学家奥斯卡贝利维安查韦斯（Oscar Ballivián Chávez）所言，“霍克希尔德是玻利维亚的（保护犹太人的）辛德勒，但不保护玻利维亚人。”

 

普拉卡约的矿山于1959年被政府关闭，使矿工们失去了工作。该镇的消亡预计会影响乌尤尼镇的命运，乌尤尼镇是离此12英里的一个采矿业集散中心。可是到1980年代的某一天，为寻找一个与的的喀喀湖竞争的旅游目的地，一个名叫胡安克萨达瓦尔达（Juan Quesada Valda）的拉巴斯旅游经营商盯上了乌尤尼这片盐沼。

 

在此之前，盐沼一直被玻利维亚当作不过是一处地理上的异常。根据当地的一个传说，乌尤尼盐沼是图努帕流淌的乳汁和苦咸的眼泪所形成，图努帕是盐沼上面若隐若现的一座火山，她因为两个女儿被绑架而哭泣。但是，虽然图努帕和周围其它山在土著传说中备受尊崇，乌尤尼镇的镇长帕特里西奥门多萨说：“乌尤尼盐沼从来没有文化意义。人们担心如果他们到上面行走，可能迷路并口渴而死，或者他们的大羊驼在盐沼上会损伤蹄子。”

 

当克萨达看到乌尤尼盐沼的时，经验丰富的他来了灵感，对他的女儿卢西娅说：“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湖泊，但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你都不可能找到这样的盐滩。”他知道他可以推销这个地方。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建筑师，克萨达在科尔查尼建造了几家几乎完全由盐块建成的酒店中的第一家。科尔查尼是乌尤尼盐沼东部边缘的一个村庄。富有冒险精神的外国佬开始出现在这片广袤而苍白的荒漠中晒太阳。婚礼、瑜伽专题课程和拔河拖曳比赛终于都在这里上演。如今，这些盐块砌筑的酒店经常客满，而乌尤尼镇则成了一个有点脏乱、披萨店林立的度假胜地，大学生背包客熙熙攘攘。门多萨说：“旅游业可能占到我们经济的90%。”

 

所有这一切表明，玻利维亚长期令人失望的经济历史中，乌尤尼盐沼是一个令人高兴的例外。

 

可是，现在玻利维亚的未来是以锂的形式出现。

 

 

一名士兵在守卫锂中试厂工程入口的观察哨卡瞭望。他左边的路通往试验场，所有司机必须停车并在进入该设施之前填写登记表格。

 

 

中试厂的一名员工在检查碳酸锂是否干燥，这是这种化学品装袋发货之前最后的工序。这家国营工厂大约有250名员工，他们都穿连体工装，住在旁边的预制工房里。另外还有数百名民工在厂里从事建筑和服务工作。

 

 

在锂中试厂建蒸发池的民工在午休时间休息。这份工作很耗费体力，但工资还算好，而且有种为玻利维亚打造未来的民族自豪感。

 

正如黄金之于早期年代的意义，以及石油之于此前100年一样，锂将也可能在不久的将来黯然失色。长期以来，锂被用于治疗双相情感障碍忧郁症的药物，以及诸如陶瓷与核武器之类各种不同的物品中，现在，它已经成为计算机、手机和其它电子产品用电池的基本成分。

 

全球市场2017年锂的年消费量大约为4万吨，从2015年以来每年大约增长10%。同时，在2015年到2018年间，锂的价格几乎翻了3倍，这反映了需求的增长有多么快。

 

随着电动汽车越来越普及，这种情况可能会加剧。据高盛投资公司说，特斯拉S型的一个版本依赖的电池含有约140磅（约63.5公斤）锂化合物，相当于1万部手机的锂用量。这家投资公司还预测，电动汽车销量占汽车总销量的比例每增加一倍，每年对锂的需求量大约增加7万吨。考虑到法国和英国已经宣布到2040年他们将禁止销售依赖天然气或化石燃料的汽车，显然，锂资源丰富的国家永远不必担心贫困。

 

虽然锂矿开采活动除南极洲以外每块大陆都在进行，已知的锂蕴藏量高达四分之三都分布在安第斯山脉绵延1770公里的Altiplano-Puna高原。沉积盐层集中分布在智利、阿根廷和玻利维亚，被称为“锂三角”。自1980年代以来，智利一直在利用卤水生产锂，其阿塔卡马盐沼（Salar de Atacama）现在是拉丁美洲这种化学物质的主要来源。智利政府已经对外商投资者最为热情，其矿业部门掌管着世界上最大的铜出口，对此有着丰富的经验。阿根廷也于1990年代开始从卤水中提取锂，正在开发其翁布雷-穆埃尔托盐沼（Salar del Hombre Muerto）。

 

玻利维亚锂资源与智利产量很高的阿塔卡马盐沼相当，但直到最近才开始开发其资源。贝利维安查韦斯是1980年代那批最早研究盐沼锂潜在储量的地质学家之一，他说：“阿根廷和智利一直有一种公私合作的文化，而玻利维亚政府不想接受私人投资，对资本主义有一种敌意。”

 

 

比利时布鲁塞尔的一家工厂里，一名工作人员查看锂离子电池，这种电池将为奥迪电动SUV车提供动力。这种液体冷却电池是由集成在汽车地板里的独立模块组成的，不断攀升的电动车销量推动锂开采量的显著增长。

 

 

德国莱比锡的一家宝马工厂，马库斯汉塞尔在检查高速一辆i3的车门，这款车由锂离子电池驱动，是这家汽车厂的第一款纯电动车。

 

对土著艾马拉人来说，莫拉莱斯的当选具有象征意义，不过这位新总统的言论和行动也有排斥外资的效果。莫拉莱斯迅速行动使石油工业国有化，并采取措施使一些采矿活动也国有化。

 

玻利维亚选举2年后的2008年，莫拉莱斯和加西亚利内拉把注意力转到了乌尤尼盐沼的锂矿藏，正如前几届政府一样。加西亚利内拉说：“他们想干的就是重复殖民时代榨取经济的全套计划，玻利维亚人民不希望这样，因此，我们从头开始。”

 

新政府从一开始的动作原则就是“100%国有！”或者完全由玻利维亚国家控制。加西亚利内拉说：“我们决定，我们玻利维亚人们将占有这片盐沼，创造我们自己的锂提取方法，然后与能够把我们带到全球市场的外国公司合作。”

 

这“100%国有！”的口号由一位艾马拉人总统说出来的时候，带有附加的意义。恰好艾马拉人占了乌尤尼盐沼周围人口的大部分。宣布盐沼将成为玻利维亚经济改革的中心，就是为了表示这个国家的土著民族终于将有机会工作并摆脱贫困。

 

加西亚利内拉大胆许诺玻利维亚和锂将成为“能养活世界的燃料”。他曾郑重地告诉我，到2030年，全国的经济将与阿根廷和智利持平。莫拉莱斯也曾自信地预测玻利维亚到2010年能生产锂电池，到2015年生产电动汽车。这些预计应该已经证明大错特错。莫拉莱斯和加西亚本来应该要了解到，锂的开采是一个昂贵而复杂的过程，需要花费巨量的资金，而且技术复杂。对于像玻利维亚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来说，自己更生从来就不是一个选项。与此同时，吸引一家会放弃控制权来这个国家的外国公司对任何国家来说都是挑战。

 

加西亚利内拉坚持说：“你一定会明白，大多数行业应该都喜欢来开发乌尤尼盐沼。但是，我们说不，乌尤尼盐沼必须完全由玻利维亚技术人员控制，因此而产生了一些紧张。”

 

尽管如此，莫拉莱斯政府相信乌尤尼盐沼矿藏的希望应该能克服任何难题，表示到2013年玻利维亚将有一家外国合作公司来协助工业规模的锂生产。同样，事实证明这也是一个草率的预言。美国公司选择退出，一家顶级的韩国公司也是如此。直到2018年玻利维亚才找到一家合作伙伴，据报道，德国的阿里马尼亚ACI系统公司（ACI Systems Alemania）将投资13亿美元在该企业占49%的股份。